我們都知道人是有情緒的,也是有情感的,固然情緒,情感都是變化不定,固然每個人在人生的不同時期總是會某一方面的因素占據更盛的位置,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某些曾經困擾我們的負面情緒也會漸漸消逝。
可是,抑郁癥不是“情緒低落”。很多人以為抑郁癥是由情緒低落引起的,我想說,不是的,至少我不是的。有很多人覺得自己情緒低落,懷疑是不是得了抑郁癥,那也不是的,只是抑郁,不是抑郁癥。
抑郁癥是一種病,“情緒低落”是病癥亦或者誘因。我在高一不幸患上抑郁癥,現(xiàn)在回想起來,依然還會難以名狀的痛楚。
那個時候的自己,情緒低落,渾身無力,對社交恐懼,常常出現(xiàn)幻聽和幻覺,嚴重時甚至身體出現(xiàn)莫名刺痛,眼睛常常自動放空,無法對焦,外面的世界一片模糊,腦海里常常會有另一個我絕望的的嘶吼,不停的諷刺我,告訴我是那么的孤獨而無助。
后來我才知道,那個時候已經是重度抑郁了。
我常常逃課,跑到操場在一個黑暗的角落里發(fā)呆,誰也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大家只是覺得我不守紀律,不愛學習。
我仍舊跟正常人一樣社交,一樣活著,只是我逐漸開始強烈的社交恐懼(很多年過去,我依然社交恐懼,上一次采銅問我為何懼怕被關注,即源于此。),成績一落千丈,當時學校同級生1200人,我從入校的前一百退到后一百。
高一上學期期末,領到成績的那一天,父親揍了我一頓。
我默不作聲,一聲不吭的挨完了那一頓揍。心里對著這個家庭深深的否定(固然現(xiàn)在已經不是了),十幾年來以成人對錯標準來衡量孩子行事方式的教育方式,說不上對錯,但對那個年紀的我,刻上了無法磨滅的印記,養(yǎng)成了極端固執(zhí)而倔強的個性,直到現(xiàn)在,都是生于斯,毀于斯。
從那個寒假開始,我開始去網吧打游戲,一天一天的麻痹自己,奇怪的是,在打游戲時我總是很少產生生理性痛楚。沒有錢了,就跑去操場打球,不管是下雨還是大太陽,有時候能夠看到籃球在空中炸成一朵花,我一陣眩暈,天旋地轉,難以訴說的快感涌上來,然后喪心病狂的笑,但是一瞬間后,幻覺消失,一種深深的缺失感涌在心里,跟失戀一樣劇烈。
那時候不知道是抑郁癥,聽都沒聽過。
我有一次跟我的同桌提起我的事,他說:
心情不好?誒呀,大家多多少少都會有的,過段時間就好了
如同現(xiàn)在依然大多數人都會這么說起這句話,但他們壓根不知道其實不是那么一回事。
從那以后,我再也沒有跟人提及這些,我知道他們不能體會,事實上,他們也不知道我用了多大的勇氣才敢訴說這件事。
他們,包括我的父母,老師,朋友,同學在內,只會對我進行否定,告訴我:
你個小屁孩經歷了什么?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挫折。
也許我潛意識里只是尋求一種認同,也許我希望可以得到某種理解,也許甚至只是想要一種被別人存在在他們眼里的感受,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么做,為什么自卑,為什么難過,為什么無法集中精力,為什么會有幻覺。
多年以后,剛從大學畢業(yè),工作不如意,工資極低,我有一天坐公交趕火車,硬是沒有舍得坐兩塊錢的公交,等車的時候,渴得不行,卻舍不得去花一塊錢買瓶水,那一刻街上人來人往,光鮮亮麗,華燈初上,我恍惚間覺得我就是這個社會的棄兒,是這個社會最低等的人群,這個世界完全與我無關,一股無助辛酸的感覺全部涌上心頭。
我害怕某一天從一個陌生的地方醒來,看著陌生的人對你漠然的眼神和隨性的嘲笑。
我害怕某一天我的妻兒跟隨著我奔波勞累,害怕我的父母白發(fā)斑斑時我卻一無所有。
偶然我又記得當時跟同桌聊天時,他說的一句話:
死都不怕,還怕活著么。
我深深的觸動,要知道,對于那時的我來說,活著比死難多了。
真的,抑郁癥時那會兒自殺,就是一個自然而然的過程,仿佛是在失落的荒野里奔跑,直到精疲力盡,聲嘶力竭,歇斯底里。仿佛死亡就是終于可以躺下的那一刻,終于將這一切畫上圓滿的句號。
我常常感到失落或者無助,徹夜難眠。心里漸漸很硬,很冷血,跟同學們一起強顏歡笑,卻無法開心,從人群轉身就是一臉冷漠。
然后在自己視線所及范圍內所想到的,都是有關自殺的方式,過橋想跳下去,有車子想撞死,看到刀具想擱手腕。我嘗試過,終究沒辦法舍棄家人,沒辦法離開我的朋友。
高二的時候,我因為打war被母親在網吧抓住,我一言不發(fā)被抓回家,父親臉色鐵青,嘴里不停的訓話:“你對得起我們嗎?”“你還想不想讀書?”母親冷嘲熱諷:“呵呵,讀書讀到網吧了。”
尤其是那句,你還想不想讀書,無數次了。
第一次聽的時候,我害怕離開學校,那時候還是小學,漸漸聽得多了,突然某一天我就不想讀書了,哪怕當時我還是班里第一名,真的,父親給我的那種“你到底行不行”的心理暗示太強烈了,以至于等到高一時,我真的不想讀書了,是真的不想讀了。每每看到英語,我全身發(fā)抖,忍不住寒戰(zhàn),我害怕讀書。
于是,我說了唯一的話,退學吧,我不讀了。
父親暴跳如雷,抓起掃帚另一頭,拿棒子那一端狠狠地打我。他萬萬沒想到曾經成績那么好的兒子如今說出這樣的話。
棒子被打折了,我母親發(fā)了瘋似的哭,攔著我爸爸不要打了。父親打紅了眼,連著我母親一起打。
母親嚎啕著就給父親跪下了。
我當時聽不見,看不見,腦海一片空白,只聽見惡魔的尖叫,陰森森的地獄之感襲來,我忍不住冷戰(zhàn),那一刻我看到了父親的眼睛,從他的眼里看到了失望,為這樣一個冷血無情的忤逆子。
深深地嘆息,父親無奈的坐到了沙發(fā)上,說:
“我沒有這樣的兒子,沒出息的家伙!”
那一刻,我堅定了自殺的念頭。
曾經無數次這樣想過,但我告訴自己千萬千萬不能那樣。曾經也嘗試過用來挽救自己的這個理由,如今終于解除了。
我拉起母親,認錯道歉,并寫保證書,一切像是個做錯事的孩子認真的在反省自己的錯誤,在我心里,這是最后的一次認錯,因此誠懇而真摯。
晚上我沒有去上課,去市場買了一瓶農藥。然后曠課打了會球,打完這最后一場球,就靜靜的躺在操場上看著黑暗降臨,看著上課,看著下課又上課。
我喝了下去,那一刻,心里莫名的期待。
農藥的滋味你們品嘗過嗎?并不好受,很腥,塑料味很重,難以入嘴,剛喝就想吐,胃里非常不舒服,但不是疼,也沒有難受,我意識到自己即將離開,終于抑制不住自己的開心,長久以來,才那么徹底的開心過一次,神經病一樣的開始哭泣又大笑,我鬼使神差的走出那個平時我呆的那個陰暗地方,然后不自覺的坐在了地上,捂住肚子,朝著在操場上逗留的小情侶又哭又笑。
那種感覺,我永遠不會忘記。
似乎是那一瞬間,天地變幻,黑白顛倒,我的靈魂漂浮了起來,看著無知無畏的螻蟻在畏懼,在恐懼,愚蠢而又懦弱的活著,我看到他們對神靈的敬畏,他們跪在地上求饒,而我就是那個覺醒的人,靈魂在與天地融為一體。
可惜現(xiàn)實不是那樣的,操場上還在的人聞到了我瓶子里濃濃的農藥味,七拉八拽的把我拉去了教務處,正好我班主任也在,立馬叫上了幾個平時跟我走得近的同學,送去醫(yī)院。
我驚醒,重生了一般。
一下子所有知覺和回憶全部恢復過來,朋友在旁邊一直跟我說,
“你還有沒完成你的心愿阿,你那么喜歡玩戰(zhàn)爭模擬游戲,說好以后我們要做出來這樣的游戲的阿”
“有什么痛苦,不是還有我們嗎?”
時至今日,我仍然慶幸,我終究還是有那么幾個朋友,他們在緊要的時候,挽回了一條生命。
我哽咽得說不出話,頭一次心中有了這樣一個信念:
不能死,我還要做我想做的事。
這是一個強大到我后來都再也沒有動搖過的念頭,強大到我面對一切困難艱苦都不會放棄的念頭,強大到幾乎成為了唯一一丁點留給我的,用現(xiàn)在的話講的是,所謂的正能量。
仿佛我歷經辛苦,就是為了找到這樣一個信念,甚至是信仰。我想起那本《我與地壇》史鐵生也是用了那么美好的年華,甚至是母親離開,才終于找到生與死的意義,不由得淚流滿面,干嘛要那么殘忍,為什么要那么殘忍。
洗胃的時候,母親幾欲暈倒,父親只是默不作聲。
也許他們是自責,但于我而言,以一種完全想不到的方式,蛻變成了一個為了自己所求可以拼盡全力,同時一個幾乎冷血無情的惡魔潛伏進了心里。
自殺未遂后,我三天都無法吃東西,拉出來的也是黑色的。
但抑郁癥是不可能根治的,我從沒有過徹底好過,靈魂不屬于自己,再怎么強大也沒有用,反反復復,后來也自殺過,都以未遂告終。
如果你體會過這些,你痛苦的閥值會很高,比如失戀,你想流淚的時候都沒辦法流淚;你還會拼了命的對一個人好,但是,你的這些病癥,就像是剪刀手愛德華,越是靠近越傷害戀人,傷害你的親人。
2012年底我開始神經性耳鳴,本該是五十歲以后才會有的病,我20來歲就有了。大家一定都過耳鳴,知道耳鳴的時候很不舒服,神經性耳鳴是什么呢,就是耳朵里一天24小時,一年365天一直在耳鳴,直到我死去。
我讀書的時候會有這個刺耳的聲音,走路會有,休息會有,吃飯會有,聽別人說話會有,永遠都有。如果你們不能體會抑郁癥為什么會自殺,那想象一下你耳朵里不停耳鳴的感受,大概就能明白了。
很痛苦嗎?是的,無奈嗎?是的。有時候吵得我睡不著,恨不得拿針把耳膜給刺穿了,從此再也聽不見就好了。
可是,刺穿了又有什么用呢?耳鳴是幻覺,是大腦出錯了,不是耳朵出錯了,就算是刺穿了耳膜,只要大腦還在,我就會永遠的承受著耳鳴的折磨。我的世界再也不會有安靜的時候,再也不能一個人真正的默默的呆著,永遠都會有那么一個不悅的聲音伴隨你。
這大抵就是絕望的感覺吧。
小伙伴跟我說話,看上去我又能有什么異樣了?不會的。
抑郁癥也是同理,看上去也許很正常,只是情緒低落,可只要你不是,你就不能體會的。那種心理上不受控制的折磨,選擇結束,只是時間問題。
有些關注我的人,為何要問我:
年紀輕輕怎么才能像你一樣思想這么成熟,看問題那么透徹?
如果你覺得我成熟的話,我倒希望你不要這樣的成熟,人簡簡單單快快樂樂的不好嗎?這個世界求而不得的東西太多了,滿是無奈,欲求的越多,越是痛苦。
抑郁癥剝奪了我很多,給了我很多,讓我明白,所謂人生,無奈是常態(tài),那一句:
我得到的都是僥幸,我失去的都是人生。
這句話里的滄桑,像極了大話西游最后那里,夕陽武士和他喜歡的人抱在一起,孫悟空轉身離去的場景。
現(xiàn)在想起那時候的自己,常常不能自已。我做了自己最大的抗爭,我在無數次的放棄自己的邊緣拯救自己,也許我在別人的世界里我什么也不是,但在我自己的世界,我是自己的英雄。
前文所說,支撐那時我活下去的理由是:不能死,我還有很多想做的事沒有做。而現(xiàn)在,活下去的理由卻漸漸變了:
死固然是要到來的歸期,無關審判和評價,上帝賜予了我們靈魂,也告訴了我們必然賜予我們死的結果。只要我們活著還有一絲眷念,死得必然不甘心,我們又怎可不一視同仁的對待生死這對陰陽魚。
所以,我還是有很多事想做,性質卻不一樣了,以前是要去做一些我想做的,而現(xiàn)在,是要去完成我想做的,直到某一天,我終于安心的直面生死。
想自殺不一定是因為精神壓力過大。
有些人選擇自殺,并不單單是因為心理學的因素,還有形而上的困惑。自我實現(xiàn)的意志和執(zhí)行力之間往往會產生齟齬,導致心理預期實現(xiàn)的不可能。他們這樣,或許和思慮深重有關,但已積重難返,有人說是看書看傻了。
那種自殺的沖動就像想吃東西一樣不可遏制,忽然看到天橋下來來往往的車流,感覺下去一了百了,會感覺有些愉悅。
抑郁呢,.情緒一旦壞起來,是沒有來由的。不是文藝青年式的“誒呀呀,我很難過”。莫名其妙地開心不起來,但也不會大慟。如果能夠抒發(fā)出來,那是好事呢。但大多時候并不想哭,只是覺得乏味。
孤獨并不是一件糟糕的事情。如果能夠接受這種設定,會意識到每個人的獨立是美好的基礎。一旦取消這種差別,世界會變得無聊。所以也意識到孤獨無法更改,因為終其一生,你要丟下身邊的每一個同行者走到你精疲力竭為止,此后的事情與自己無關。
并非失望,或者說覺得所謂悲劇構成了詩性本身。所以你能誠摯地祝福他人,也能平靜地詛咒自己,很多人并不理解海子詩歌當中的這種雙重性。其實一個人有多熱情洋溢地喜愛這個世界,就能多痛恨自己。所以我說他的痛苦來自于自身被野蠻地劈開之后彌漫的疼痛。他消耗自己的能量去溫暖別人。
對于輕慢自殺者行為的言論感到憤怒,因為他們往往忽視那個人的掙扎,而肆意宣泄惡意。他們像看待一條狗一樣嘲笑取樂。一個人之所以選擇這樣的做法,是為了維護自己尊嚴的最后的一點嘗試。有些人并不懂有些東西比生命重要。
他們是人,請原諒他們并愿他們安息......
同樣被診斷為抑郁癥,有些人怎么都不會發(fā)展出自殺行為,有些人吃再多藥還是會自殺,有些人能在心理治療的幫...
抑郁癥有好處。但是好處是在好了之后。如果抑郁癥能好,兩種感受是完全不一樣的。(強調一下,抑郁癥和抑郁...